月色成华

SaveMeMySavior

【影日】他与夏天

破镜重圆paro

非典型原著向

一发完 全文3w

是he!

 

 

爱是注视、主动、常相见。*

 

 

-

在那个夏天里兜转着走不出去的或许只有他一个人。日向想。

 

-1-

日向站在泳池畔,手里端着一杯香槟。宫侑在平时一些无用的科普终于派上了用场,至少此刻日向知道该怎么正确地端高脚杯。

热带岛屿气候湿热,他总觉得脸上发痒,忍住了没有伸手去挠。MSBY居然把暑期修行的地点定在国外的海边,日向想,看着全是人的泳池,他游泳的欲望逐渐消减至兴致全无。

即便他喜欢热闹,但这样下饺子一般的游法也实在碍手碍脚。

还是海边比较好,日向用向往的目光望向被宽大树叶挡住的海滩,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去海里游一圈。

平时看不出来的队内外情侣关系完全暴露在泳池暧昧的灯光里,日向的视线不为所动地落到泳池边停止喷水的石狮子上,把杯子里的香槟喝完,才后知后觉有了一点微醺的感觉。他再看了一圈四周,总觉得有点困,于是站起身,决定回房间休息。

 

然而不经意间日向抬起视线,看到泳池对面站着的人。

黑发的青年面容英俊出挑,目光落到他身上时,是近乎冷漠的平静。

影山飞雄。

 

日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手里空了的香槟杯还端正地拈在胸腹之间。

 

——好吧,狭义上来说这是影山,但是广义上来说,他是日向高中的搭档、对手、朋友,以及前男友。

影山站在泳池的对面,越过了四年的时光,安静且内敛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仍然有些微微上挑,眼里映了暖色的灯光和泳池的水光,但情绪却被一丝不露地收敛在了更深处。日向没有忍住用探究的目光看他的瞳孔,想分辨出他到底是喜悦或是不在意。

然而没有,他只看见影山眼中越来越近的他自己。

 

影山走到日向面前,目光从上方垂下。“好久不见。”

他穿着黑色的短袖和裤子,深色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更高了,日向不爽地往后退了一步,十分不妙地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下意识地端起酒杯,举到嘴边才发现没有香槟了。

他清清喉咙。“好久不见。”

 

纠缠和分离化作沉默深深地横亘在他们中间。游泳池边的石兽开始喷水,日向哑口无言,又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影山没有什么温度的目光:“有事吗?”

影山看着他后退的脚步,沉默须臾,看向刚刚日向看过的海滩,说:“要出去走走吗?这里太吵了,去海滩上会好很多。”

日向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们之间的一些奇怪想法总能对上,在这一刻也并没有例外,日向将酒杯放到经过的服务生端着的托盘上,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又看着影山的身后说:“好。”

 

小岛的沙滩生态保护很好,连灯光都只是零星地在堤坝上点了几点。接近十点,和泳池比起来,海滩安静多了,海水也已经悄然退下。日向拎着拖鞋,尽量让自己不要注意旁边走着的影山,努力欣赏夜晚的大海。

脚趾陷在沙滩上,指缝间浸满了沙粒,日向低头去看沙子里的小贝壳。影山略略落后他半步,视线落到日向因为低头而突出的颈椎骨以及与运动员比起来薄薄的肩膀上。

 

他走了几步,突然听见影山说:“……过得好么。”

日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影山又提高音量问了一句:“你这几年过得好么?”

他每次都这样。他以什么资格和立场来问他这个问题?——以前的同学?朋友?队友?还是说前男友?

日向尽量稳着声音说:“如果你这句话的前提是‘没有你’,那我过得很好。”

话刚说完日向就觉得自己把话说得太重了。分手是自己提的,影山除了不喜欢他,其实什么也没做错,反倒是自己的怨气这么厚重,挺没面子的,日向想。他没敢看影山是什么表情,尴尬地站在原地,揪住自己短袖上的线头,有点不知所措。

影山说:“……那就好。”

日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影山的神情很平静,他双手插在兜里,深蓝色的眼睛在苍白且浅淡的光中像是深不见底的夜色。

影山别过头,轻声说:“那我先回去了。你别生气。”

 

日向顿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影山离开的背影。

日向想,或许影山在下一秒会回头、向他走来,对他说对不起,我还爱你。

然而影山没有回头,也没有向他走来,他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喧嚣的泳池,最后只剩下日向一个人站在海滩上。

日向蹲了下来。

完蛋,他想,心跳太快了。

 

-2-

2013年夏,东京。

 

影山从闷热的体育馆里走出来。

室外的阳光依然热烈,但好在空气流通,微风拂过,鬓边后背汗湿的地方瞬间凉快了不少。身后的日向捂着刚刚被球撞到的下巴跟了出来,眼里盈满了生理泪水:“好痛……”

影山啧了他一声:“连接球都这么烂,还说要做王牌?”

日向毫不示弱地呛了回去:“总有一天我的接球会变好的!”

好不容易在缘下的监督下完成鱼跃的月岛一副恹恹的样子,站在他们身后凉凉地说:“劳驾两位单细胞让一让,这是门口。”

日向拿着水杯往影山那边靠了靠,影山也往门框那边走了一步,月岛毫不客气地走到门外,站到门旁边的阴影处喝水。日向撩起衣摆擦汗,影山嫌弃道:“都休息了,那边就有毛巾,你非要用衣服擦,脏死了。”

日向微笑着说:“你等着。”

影山一愣。

 

小个子放完狠话,根本没让他等多久,头靠到他的胸口一通乱蹭——刚运动完,日向身上原本就高的体温更高了,在炎热的夏天里简直是一个小火炉。他带着炙热的温度靠近影山,将自己头发上的汗全部都抹到了影山的衣服上。

影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跳为什么骤然加快,他立刻要伸手去抓日向的头:“日向你这呆子——”

日向马上跑开了。谷地和其他经理端着切好的西瓜从拐角走过来,日向从她们身边跑过,闻到西瓜的清香又折返了回来。

谷地说:“吃西瓜啦。”

于是影山和日向对视了一眼,一致决定休战。日向手里拿着两块西瓜,抢先占下了坡上的树荫,影山在途中被他挤了一下,没能拿到第一,跑到日向身边的时候毫不客气地撞了他一下。

日向早有预料,迅速地躲开影山的袭击。他摸了摸草坪,发现是干的,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东京的夏天天高云淡,蝉鸣在各处都格外响亮,草地被阳光晒得蒸腾出了一种特别的香气。

影山也跟着日向坐下来,咬了一口宝贵的西瓜。经理们买来的西瓜又脆又甜,连籽都没有几颗,日向咔嚓咔嚓几口就吃完了一块。影山见他已经开始解决第二块,连忙两口吃完自己的第一块,忽略了自己胸口被噎住的感觉。

谷地手里还拿着最后一块西瓜,她冲着众人喊了一句:“还有最后一块西瓜,谁要吃呀——”

月岛默不作声地经过谷地,满脸的“我累了吃不下了”,一边的研磨静悄悄地丢掉手里的西瓜皮、避开山本的围追堵截走进了体育馆,西谷和田中手里还有一块西瓜没吃完。影山跟日向看了对方一眼,日向猛地站起来,一边跑一边塞完了西瓜,剩下的那只手向谷地挥动:“嗯嗯嗯!”

影山没料到日向没吃完就跑了。他愣在原地,看着橙色头发的小个子跑下草坡,笑着从谷地手上拿过宝贵的最后一块西瓜,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日向气喘吁吁地跑到树荫下,双手捧着西瓜,特意在影山面前转了一圈。

影山强忍住一把拍掉他的手的冲动。他将手臂往后撑,假装看不见日向的炫耀。

又一阵风吹拂过来。影山头上的汗浸湿了刘海,他偏过头,用肩膀上的布料擦了汗。所有人都已经回体育馆了,室外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影山丢掉西瓜皮,坐在草地上发呆等日向吃完。小个子吃东西的时候眼睛习惯性地睁大,琥珀色的眼睛里落进树荫漏下的细碎阳光,他定定地看着某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像影山儿时在夏日祭上见过的仓鼠。

 

日向察觉到影山的目光,警觉地把西瓜拉远了一些:“你干嘛?想要吃我的西瓜吗?”

影山倒也没有这么想吃,但是看着日向小气的样子,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嘴馋起来:“当然想吃。”

日向偏着头权衡了一下,看一眼西瓜,又看一眼影山,最后终于做出了决定:“好吧,看在你今天托给我的球很多的份上,给你尝尝味道。”

 

说完,小个子偏过头亲了上来。

 

影山撑在身后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草地扎在手心,阳光热烈,他尝到日向嘴唇上西瓜的清甜和汗水的咸味。吹来的风没有停歇,细微的气流掠过影山和日向汗湿的发梢,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黑发的少年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小个子嘴唇的温软。

他们坐在十七岁夏天的树荫下接吻。

 

小个子有些颤抖的呼吸打在他的脸颊上,影山因为过近而失焦的眼睛看见他略微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即便在汗水淋漓的夏天也亮亮的,像淋湿的小狗抬起眼睛。

日向问:“甜吗?”

影山不知道他是在问西瓜还是在问别的什么,不过他笃定地回答:“甜。”

日向又咔嚓卡嚓地把剩下的西瓜吃完了。他跑到垃圾箱边把西瓜皮丢掉,影山跟着他走下草坡,仍然沉浸于某种懵懂的震惊中。他兴奋地冲他大喊:“影山,训练要开始啦!快一点!”

现在日向的笑容像是第一次打到他托球的那一天,他落地、转头看向影山时,笑容也是如出一辙的喜悦。

于是影山也笑了。他加快脚步,向冲他挥手的日向跑去:“来了!”

 

-3-

2014年夏,宫城。

 

日向坐在座位上,一位同学从教室门口探出头:“日向,到你啦!”

日向应了一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了教室。趴在座位上的影山动了一下,那位同学连忙说:“影山同学,下一个是你。”

影山抬起头,额头上是睡出来的红痕。他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怔忡,闻言呆呆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负责通知的同学虽然很怀疑影山有没有听见,但是又不好再重复一遍,转头回到了自己班。

影山发了一会呆,转头看向日向的座位。

没有人。

他站起身,往指导室的方向走去。

 

日向拉开指导室的门,武田坐在桌子旁。他说:“武田老师好!”

武田看到日向,他笑着说:“嗯,日向,来,坐下说。”

日向坐到桌边,武田抹了一把手头叠着的志愿表,抽出来日向的,公事公办地开了口:“日向翔阳同学,你在第一志愿上面写了出国打沙排,第二志愿写了升学——之前这两个志愿的顺序是颠倒的,你确定你想好了吗?”

日向沉默了片刻,视线偏移到窗外:“我还没想好。”

武田双手的十指交叉在一起,镜片折射出他并不锐利、却带着几分洞悉的目光:“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或者事吗?”

 

日向毕竟还是少年,什么心事都藏不住。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随即露出了一个和以往一样明媚的笑容:“没什么放不下的,非要说的话,就是可能出了国会想家吧。”

武田笑了笑,没戳穿他,拿起笔在一边的笔记本上记了几笔。日向看见他写的是“还有待斟酌”。他小声跟着念了一遍“斟酌”,问武田这是什么意思。娃娃脸的老师抬起头,耐心地给他解释:“意思是让你再想想。鹫匠老师替你争取来的机会很珍贵,我个人的意见是希望你能够出国。当然,你的人生由你自己决定,老师只是希望你能不后悔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

日向偏着头思索了一会,得出了结论:“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出国,我以后会后悔是吗?”

武田失笑:“倒也不是这么说……你还是再好好想想吧。还有半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噢。”

日向应了一声。他站起身,身后的椅子与地面划拉出刺耳的声音。与这个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指导室门滑开的声音,日向转过头,看见黑发的少年神情淡淡地站在门口。武田招呼道:“影山同学,你来啦,来坐。”

影山和日向对视了一会,日向率先移开了目光。他不知道影山听到了多少,心里又作何想法。

 

怕他听见,又怕他听不见。

 

影山插着兜,与站在桌边的日向擦身而过。武田翻找了一会影山填的表格,抬头看见日向还愣在原地,疑惑道:“日向?你可以走啦。”

日向如梦初醒,连忙应了一声:“啊,好!武田老师再见!”

他快走几步窜到门口,迅速地关上了门。

门框与门之间的缝隙拉近的瞬间,日向看见影山投来的一瞥。


那一瞥里没什么温度,日向拉上门之后,靠着墙叹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哪有男朋友会像影山这样啊。他想,既不表达喜欢也不表达不舍得,球场下简直是笨蛋一个,有时候还兼是锯嘴葫芦,日向和他提起去巴西的事,他也表现得相当冷淡。交往到现在,影山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喜欢。

——会不会,影山其实根本就不喜欢自己?

 

这样的想法一旦在日向的心中升起,就算他再想忘记,也难以压下。

他站在门前听武田问影山:“影山君,你的第一志愿是打职业排球,我相信以你的能力肯定能在国内闯出一片天地。”

日向听见影山闷闷地“嗯”了一声,承了夸奖。武田接着说:“那么影山君有没有想过出国呢?和日向一样,去学习国外的排球。”

影山沉默。日向的心在无限的忐忑中下沉,门内外的寂静蔓延开来。

静默须臾后,影山说:“想过。”


日向在影山回答后停顿的这一秒屏住呼吸。在这一瞬间,他几乎已经看到自己和影山住在国外,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交际圈,在茫茫的人海中他们只有彼此,如果这样的话,影山会不会向他露出柔软无措的一面呢?他可是比影山大了半年的哥哥啊。偶尔他也想看到影山脆弱的一面,想要把这些稀有的影山据为己有。

 

然后他听见影山说:“但是我觉得没什么必要。我和那家伙不一样,他需要更多的磨炼才能够站上更高的赛场上,我认为目前我在国家队也能得到我想学习的东西……”

日向听不下去了。

他转身从指导室门口离开,没忍住又去想影山说的话。一旦涉及到排球,这家伙的脑子就格外好使,平时的舌头跟打了结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偏偏在这时候口齿清晰、有理有据,说了这么一堆,还是在把他往外推。

日向回到教室拿起包,往体育馆的方向走去。交往一年来,他第一次认真地想,影山究竟喜不喜欢自己啊?

 

影山到体育馆的时候,排球部已经做完了准备活动。他放下包,习惯性地看了一圈,橙色头发的小个子略微弯着腰在练接球,过长的头发被他胡乱地扎起,短短地撅在脑后。

他只用一瞥的时间便把日向日渐长开的五官印在脑海里。

扎起头发的日向出乎意料地赏心悦目,精瘦的肩膀微微弓起,在夏天闷热的体育馆里,他只穿了白色的短袖和黑色的运动短裤,纤细的小腿因为用力而紧绷着,影山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欣赏完,自觉地去做准备活动了。

 

日向看了一眼影山。这家伙来了之后根本就没有看向过他,大概是没听到自己在指导室说的话吧。就算听到了,估计也不会想什么,也不会知道他曾经这么期待过和他一起住在国外。

他把发过来的球垫回去,低下头让发梢上的汗滴到地板上。

是自己先招惹他的、是自己先跨过队友的那条线的。日向知道自己太过贪婪,可是占有欲并不因为人的意志而消减。

……如果喜欢我的话,再多表现出来一点吧。如果不喜欢我的话,再多喜欢我一点吧。

 

“日向。”

日向猛地回过头。已经热身完毕的影山手里拿着排球,在闷热的体育馆里,他垂下来的目光仍然是冷的。他应了一声:“哦,怎么了?”

影山单手稳稳地托起那个排球,他说:“我托球给你吧。”

日向喜欢扣球。一年级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不管是抓住球重心的感觉,还是排球扣到球场上的声音,扣球过程中的一切都令他着迷。然而影山总是对他很苛刻,如果当天练习日向的状态不如人意,影山就会减少给他托球的次数。上一次影山这样主动提出给他托球,还是在高一他们练新的怪人速攻的时候。

 

今天这是怎么了?日向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影山又学会新的托球想要试验了吗?

即便心中仍有些茫然,日向也高高兴兴地应下,接过影山手里的球,等自己的搭档站到网前之后,把球高高抛起。

排球落到影山张开的十指之中,日向毫不犹豫地向前助跑、起跳。他坚信影山一定会把球传到自己手里,就像坚信春天过去、夏天一定会到来。影山的传球一如既往地平稳、凝练,日向向下挥臂。

“啪”地一声,球落到了网的那边。日向在酣畅淋漓的快感中将刚刚的阴霾一扫而空,他笑着跑到影山面前说:“再来一个!”

影山应了下来:“好。”

于是日向兴致高涨地把球捡回来,高高抛起。

 

山口站在一旁,月岛系好鞋带站起身。

“影山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抓住了日向的弱点呢。”山口如是说。

月岛瞥了他们一眼,淡声道:“难道不是误打误撞?”

山口笑着拍了拍他的背。“能这样蒙对也是一种本事嘛。反正我不行,阿月你呢?”

月岛终于定下来好好思考了一会,随即回答道:“怪人组合不就是靠直觉交流的吗?我可不是那种野生动物。”

山口失笑。

 

影山站在社团活动室的门前,日向站在旁边,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身上:“啊,影山,你看那里足球部的人,他们这么晚了还在练习啊!好厉害啊!”

影山在包里翻找着活动室的钥匙:“那是理所当然的吧,我听说足球部马上就要比赛了。”

日向:“是吗?哦哦哦影山是八乙女他们!八乙女——再见——”

楼下的后辈们冲日向挥挥手,往校门的方向走去。

影山从包里摸出钥匙,锁上门。大约是刚刚的扣球让日向的情绪极度高涨,现在这个小个子的活跃程度是以往的数倍。影山好久没有体验过这种聒噪,他有点想笑,但还是没忍住说:“安静点,吵死了。”

日向瞪了影山一眼:“就不!影山,待会我想吃坂之下的棒冰!”

影山:“那就去吃……喂!你怎么又抢跑!”

日向已经窜到了楼梯上:“谁输谁请客!”

 

影山站在柜台前一边乖乖地从兜里摸出钱包,一边还要转头斥责日向:“这是作弊。”

日向的视线完全粘在嘎哩嘎哩君蓝色的包装上,闻言连声应下:“嗯嗯嗯嗯。”

影山:“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他把钱递给收银员,日向在影山的质疑声中一把拿过棒冰,站在门口撕开包装纸丢掉垃圾。坂之下的冷气开得充足,日向走出商店时被黄昏的热气糊了一脸,原本被冷气烘干的手心又开始出汗。他吮了一口冰棒,影山付完钱从商店里走出来,商店的自动门打开时又泄了一点冷气出来,日向就着这点冷气一点一点地吃着棒冰,心情平和至极。

影山丢掉包装纸,回过头对小个子说:“喂,走了。”

 

日向跟在影山身后,两个人走上了河堤。棒冰底部因为室外的气温隐约有了融化的趋势,他连忙偏过头吸溜了一口,一转头才发现影山已经吃完了:“影山你怎么吃这么快!”

影山:“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跟小学生一样吃棒冰的,呆子。”

日向:“那像你这样野蛮的吃法岂不是也很浪费?”

他聒噪个没完,影山终于忍无可忍。他手里捏着吃剩的木棒,顺从了自己下午在体育馆时就产生的想法,弯下身子偏过头去吻日向因为吃冰棍而带着水光的嘴/唇。

汽水味的。影山学着日向的样子张开嘴/唇,齿尖咬住小个子柔软的唇/瓣,空出来的手落到日向偏长的头发上,摸到日向脑后的那根小辫子,恶作剧地伸手拉掉皮筋。日向挣扎起来:“唔唔唔!”

影山抬起头,日向被亲得晕头转向,他没敢看影山一眼,向自己的男朋友伸出手:“还给我。”

影山定定地看着他红透了的脸,将皮筋递还回去。日向一只手还拿着冰棍,扎不了头发,影山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折腾一阵,走到一边把吃剩的小木棒丢掉,对他说:“我来帮你扎吧。”

日向把皮筋递给他,质疑道:“影山你还会扎头发吗?”

影山摁住他转来转去的头:“别动,呆子。”

日向终于安分下来,一转头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一片狼藉:“啊!冰棍融化了!流到我手上了!”

他小心地将冰棍举起来,吃掉自己手上和底部融化的部分。影山二传灵活的手指抓过日向的头发,他的手指被他保养得很好,指尖掠过头皮的时候触感也是钝钝的,日向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把手里的冰棍吃干净了,没过一会就听见影山说:“扎好了。”

 

日向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刚碰到头发,皮筋就自己掉了下来,日向和一脸无辜的影山面面相觑,叹了口气,弯下身子去捡皮筋:“影山君,好差的手艺。”

影山冷下脸:“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扎头发。”

日向连忙又把皮筋递给他:“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吧!求你了!”

影山的脸色这才好看几分,他接过皮筋,又抓起日向的头发。晚夏闷热,日向的发丝间还带着汗水的潮意,带了一点自然卷的头发并不像排球那么好随意控制,影山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拢起从他指缝间滑落的发丝,在黄昏仍然稍显灼热的阳光中,笨拙地将皮筋绕了一圈、两圈、三圈。

 

“好了。”影山如是说,退了一步,看着日向又回过手去摸自己的头发,把原本就像鸟窝的头摸得更加乱七八糟,这一次皮筋倒是没掉下来了,日向看不到自己的头,放心且满意地拍拍影山的肩膀:“不愧是你,影山!”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日向顶着一头乱发,开始想不通为什么自己下午会怀疑影山不喜欢自己。他试探性地用手背碰了一下影山垂落在一旁的手指,被他黑发的恋人一把抓住。

幸亏刚刚拿冰棍用的是右手,日向想,顺势将自己的手指挤进影山的指缝。他将两个人扣住的手举到面前,突然笑了。

影山问他:“你笑什么?”

日向笑着说:“没什么。”

他松开手,迎着下沉的夕阳跑了几步。夏风吹拂过水面,带起一阵潮气,橙色头发的小个子回过头对影山大喊道:“以后这样的日子,还有很久很久呢!”

影山木着脸,日向的头发仿佛融化在了暮色里,他的笑容比正午的太阳还要耀眼。他的恋人是永不熄灭的太阳,在他混沌黑暗的日子里,是日向将他拉了出来。

影山看着他又跑回来,他的手又被他一把抓住,日向说:“回家啦!”

影山看着他乱作一团的后脑勺,慢半拍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嗯。”

 

-4-

2015年夏,宫城。

 

“啊,日向,我突然想起来,上次烤的那个鱼干你带了吗?”母亲原本已经走过了自己的房间,日向听着她的脚步一顿,探出头来问他。

日向头也没抬,从乱糟糟的行李中高高举起一个玻璃罐:“带了!”

母亲点了点头,碎碎念着日用必需品的名称走开了。日向见她走了,放松了身体,去捞床头柜上新买的智能手机。

看了一圈line和信息,许多人给他发来关心的信息,日向一条一条地点开,一条一条地回复,最上面的line是山口的:“行李都理好了吗?”

日向回复:“还没有,不过已经差不多啦。”

山口秒回:“那就好。你和影山怎么样了?”

日向原本算得上轻松的神色瞬间凝固住了。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片刻,含糊地回复了山口:“还行吧。”

山口做了一年主将,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日向的态度。他从善如流地转换了话题:“阿月问你‘葡萄牙语学得怎么样,不会到巴西还会迷路吧’。”

日向迅速地发了一个表情包回去,并且说“才不会呢”。

 

他摁灭手机倒扣到床上,向后一倒。

他和影山怎么样了呢,还能怎样,日向想,越近离别、影山对他的态度便越冷淡。前几天乌野给他办了饯行的宴会,影山全程都冷着脸,日向的好脾气也终于在那个晚上到了头。两个人在居酒屋里大吵了一架,要不是大地和缘下拦着、菅原和山口从中调停,恐怕两个人又要打起来。

那之后日向再也没给影山打电话、发消息,就算到了临行前的今天晚上也是如此。

继续这样直接出国也不是不可以,日向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就这样分开吧?

 

楼下玄关传来门铃声,日向的母亲高声说:“来啦!”

日向毫无兴趣地注视着天花板,隔了一层楼玄关处絮絮的语声模糊不清地传来。母亲的脚步声从楼梯传到门前,她站到房间门口,对日向说:“翔阳,飞雄来啦。”

日向猛地翻身坐起,看见自己黑发的搭档一如既往地冷着脸站在门口。母亲大约是知道他们吵架了,笑着对影山说:“飞雄,今天这么晚了,要不然你就睡在这里吧?我跟你的父母亲说一声。”

就在日向以为影山会拒绝的时候,他应了一声。

母亲高高兴兴地去准备浴室,留下影山和日向面面相觑。

沉默了一会,影山的视线落到日向的行李上。他说:“已经准备好了?”

日向有些不知所措。他说:“还没。”

影山不是第一次来他家了,但这一次的来访似乎格外匆忙。他身上还穿着队服外套,除了手机和平时训练用的背包,他什么也没带。日向总觉得自己要找点事情做,他直起身子到那堆行李旁边,试图把乱七八糟的衣服折叠整齐。影山放下背包,走到他身边,帮着他一起整理。

 

要说日向看到影山不高兴,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他努力忘记几天前影山在饯别宴会上的样子,试图找出话来说。

“最近训练怎么样?忙吗?”

影山闷着头,把日向的外套叠好。“一般。”

日向被噎了个倒仰。母亲敲了敲门,他和影山同时转过头。“浴室准备好啦!”

日向抓起床头的睡衣,经过影山身边的时候含糊地说了一句“我先去洗了”,随即迅速地窜出了门。

影山坐在原地,手里还捏着日向的短袖。他看着日向的背影,挫败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等两个人都洗漱完,他们终于能好好坐下来继续理行李。日向母亲贴心地替他们把门关好,影山接过日向手里似乎怎么也叠不好的帽衫,把每一个褶皱抚平,日向看着他指尖抚过布料的样子,干咽了一下。几乎在同时影山抬起了眼睛,不知道是谁先偏过头,他们自然而然地接了个吻。

影山垂着眼睫,带着体温的沐浴露香气从他的领口逸出。日向无端地想起他刚刚塞进行李的那瓶一模一样的沐浴露,几乎能想象到自己在满浴室的香气中回忆这一晚。

于是自然而然地那堆行李就无人理会了,日向赤着脚去锁门,影山的手指已经从衣服下钻到他的腰间,嘴上还要问他:“行李来得及理吗?”

日向转了转眼珠子,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这个问题:“如果明早你帮我一起理的话,应该来得及,就剩衣服了嘛。”

 

影山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而日向看着他放松下来的样子,莫名想起当初在指导室外听到影山说的话。他半开玩笑地问:“你这么想要我去巴西吗?”

影山俯着身体,日向寻找着他的目光,而影山深蓝色的眼睛避开了他。日向想,他肯定是舍不得自己的,就算普通朋友也会舍不得啊,更何况是他的男朋友呢?

然而影山说:“嗯。”

日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笑着说:“就知道你舍不得我,那我就勉为其难地为你留下来吧?”

 

“不行。”影山说。

日向脸上的笑逐渐消弭无踪。他只是想听影山说一句舍不得,可影山连敷衍都不想敷衍他。他坐起身,冷着脸说:“你什么意思?”

影山也冷下脸,他加重语气:“你不能不去巴西。”

日向靠在墙角,如同在角落的困兽,他咬牙切齿地问:“你就这么想要我走?”

影山揪住他的衣领,黑发的少年似乎突然哽住了,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你不能不去。”

日向一把挥开他的手臂,几乎要笑了:“影山,这么想要我出国,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啊?”

影山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将日向抓到面前,一字一顿地蹦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日向的眼圈红得像要滴血,所有的患得患失和怀疑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是自己先去招惹的他、是自己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们在交往,仔细回想起来,其实影山连一句喜欢都没有对他说过。他的喜悦、他的愤怒从来都只囿于他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他所有的情绪都被影山隔绝在外、事不关己。

 

日向想,他受够了。

影山揪着他的衣领,日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难看的脸色。

“不喜欢我的是你吧?”他听见影山说,日向抬起头,影山开口似乎花费了他大半的力气,“对武田老师说‘没什么放不下’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日向不愿解释也不屑解释了。

 

他平静地说:“影山,我们分开吧。”

 

影山松开了手指,日向充满恶意地看到他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他似乎花了一些时间理解这句话,日向靠在墙角,喉咙口似乎堵着一个肿块,让他感觉又酸又涨。终于说出来了,日向想,就在他释然的下一刻,影山的手抓住了他的下颌,日向看见他的眼睛迅速变红了,嘴角也抽动起来。

“我不同意。”他又低又快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即重复了第二遍、第三遍,“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日向看着他终于不再冷淡的双眼,影山在他人口中是放在高处的珍贵的玻璃瓶,日向想,他偏偏要砸碎给所有人看。

他剧烈地喘息着,双手抓住影山的手,胸口胀痛、眼圈通红,还要开口说:“我就是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影山偏过头用力地堵住了他的嘴。日向看着他难以克制的样子,难以言喻的快感席卷上来。他们贴靠得越来越紧,但影山第一次觉得日向离他这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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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向淹没在被褥之间,在摇/晃中他失神的双眼看向天花板,眼圈仍然是通红的。影山抓住他浮动的头发,怀着即将失去的心情去亲/吻他。后背被他箍得太紧以至于有点痛,明明想要分开,日向却也将影山越抱越紧。

日向的视线中闪过水光,他努力地用模糊的意识辨认,脸颊上滴落上温热的水滴,影山眼里的雪山在不断升温的房间里开始融化。日向看着他想,永远冷淡的影山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呢。他抚过影山的脸颊,露出一点近乎残酷的笑意。

 

影山埋到他的颈侧,手臂环过他精瘦的后背,揽到他的肩胛骨。

他们的心跳相隔着肋骨,像隔着山海。

影山空出来的手去抹日向泛红的眼角,又将手放到他的胸口上。日向略高的体温下,他捉摸不透的心正充满活力地、有节奏地跳着。

如果日向真的是他的一部分就好了。影山想,像现在这样,将所有的爱恨遗憾、难以理解、他爱的不爱的所有装到一起,全部据为己有。

日向的嘴唇翕动着,影山偏过头去听,他分明在笑,但眼泪还是掠过鬓角、落到枕畔。

“……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影山红着眼睛咬上他纤细的锁/骨。

既然如此那就讨厌吧,就算讨厌,我也要你记住我。

 

这句话成了日向出国前最后对影山说的话。

第二天日向醒过来的时候,隐约听见影山跟母亲告辞的声音。他翻了个身,在满是影山气味的被窝间睁开红肿的眼睛。

昏暗的房间一片寂静,行李整齐地摆放在床尾。

 

他们之间的爱情开始于夏天,也埋葬在夏天。

夏蝉不再鸣叫,树叶簌簌而落。

日向将夏天留在身后,向南半球的冬天走去。

 

-

“夏天最喜欢吃的东西是西瓜和嘎哩嘎哩君。”影山对着镜头说。

 

-1-

2016年的夏天和2015年的夏天似乎是不一样的。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影山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绞尽脑汁地去想,也只是觉得阳光没那么热烈、树荫没那么凉爽、蝉鸣没那么聒噪,可再仔细去感受,一切又好像没什么变化。

 

酒店餐厅的落地窗景致优美,但早起的影山并没有欣赏的心情。日向背对着他坐在隔了一桌的地方,跟宫侑和木兔一起吃早饭。牛若安静地吃完,看向一边的影山,难得地有些惊讶:“你今天吃得有点慢啊。”

影山这才注意到自己吃饭的时间已经比平时长很多了。他回过神,拿起刀叉:“抱歉。”

星海顶着一头一看就是洗过了的凌乱的短发坐到这桌,接过话头:“影山是在看对面的日向翔阳吧。”

牛若:“他有什么好看的?”

这位王牌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天然黑,影山一边腹诽,一边回答:“他是我的前男友。”

星海用一种“看吧我就说吧”的神情看了一眼牛若,过了一会又震惊地抬起头:“哈?”

如果这位前辈的反射弧像他的头发一样短就好了。影山想。

牛若淡定地擦完嘴,对星海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星海一下站起了身,餐厅木质的椅子倒在铺了地毯的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哈?”

 

影山注意到日向回过了头。星海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连忙向周围的人点头致歉,一边压低音量质问牛若:“那你为什么会知道啊?”

牛若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不知道啊。”

日向转了回去。星海的表情有一瞬间几乎称得上崩坏,他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用叉子叉起一根小香肠,转向了影山:“我以为你看着他只是因为二传手的某些……呃,怪癖?没想到你俩真的在一起过啊?”

影山终于以正常的速度解决完了早饭。日向已经端着盘子站起了身,他也站了起来:“我吃完了——互相喜欢所以交往了,就这么简单。”

牛若非常有礼貌地对星海说:“慢慢吃。”

星海顶着额头上的青筋切开了小牛排。

牛若至今没有被打真是一个谜,他恶狠狠地想。

 

今天阿德勒没有什么训练项目,教练昨晚和黑狼队的教练一不小心喝多了,今早牛若去敲他房间门的时候,教练隔着门用说了一些不知所云的话,牛若和影山两个人在门前日翻日了一会,才明白他打发他们出来打沙排。

沙滩上游人如织,牛若和影山一人一边将排球网支起来,其他的队友则用沙滩边上的石子简单地标出了边界。影山望着温顺地接纳了自己脚的沙子,有些出神。

影山深知沙排与室内排球的区别,热身完毕、正式开始训练之前,他提醒了队友们这一点。刚刚吃完、还没来得及消化的星海站在一边,脸上满是跃跃欲试,被经理制止了:“你刚吃完,再等半小时。”

负责计分的队友抛过来一个软式排球,影山接过,拿到手先摁了两下。为了平均实力,他和牛若被拆开了。他和对面的二传各自选择了硬币的正反面,裁判抛了硬币,影山得到了发球权。星海在一边兴致勃勃地大喊:“比赛开始!”

影山转了转球,试图回忆起在沙滩上打球的感觉,但时隔已久,发跳发球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小腿有种无处使劲的无力感。影山原本选择的落点在边界,然而海风吹拂过来,软式排球落到了界外。

“Out!”

 

影山黑着脸啧了一声,拍了拍沾满沙子的手掌。身后宫侑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这不是小飞雄嘛,你们在干嘛呢?”

几乎同时木兔兴致勃勃地冲了过来:“是沙滩排球啊!我也想打!”

影山回过头,不出意料地看到日向跟在宫侑身后。注意到他的视线之后,小个子不着痕迹地别开了目光。影山的心开始狂跳,他若无其事地跟着看向别处。经理看到黑狼队的人走过来,有些惊讶地上前问:“你们教练呢?今天你们没有集训计划吗?”

宫侑双手插兜,一脸的无所谓:“教练昨晚喝多了,今天的日程本来也是休息。”

日向很高兴地接上了宫侑的话:“侑前辈和教练喝得差不多多呢!昨晚回到房间的时候抱着马桶吐了好久,但是今天很精神!好厉害!”

宫侑面对着星海同情的目光,微笑着用嘴角说:“……翔阳,有些话不用说这么详细的。”

这里人多眼杂,作为一个帅哥二传手,他不是很想第二天看到自己喝酒喝到抱着马桶吐的事情在推特上被万转。

 

“侑前辈”?宫侑和日向的关系这么好吗?而且还睡一个房间?

影山背对着他们,手里拿着排球,当下心思百转千回。

星海说:“既然都空着,那不如我们来打一场吧?”

木兔拍掉身上的沙子,探过头来说:“打什么,打架吗?”

星海的头往木兔那边转了一点,又转了回来,似乎很努力才忍住没有吐槽他。当然,不吐不快的宫侑代劳了:“咱们不是野蛮人,文明一点,是打排球。”

 

星海觉得舒坦了:“两个人一组,用剪刀石头布的方法决定分组,怎么样?”

“等等等等等等。”宫侑过来制止,“翔阳打过沙排,总之跟他一组的人不能太强才行,不然一点意思都没有。”

星海瞥了低着头数球上沙子的影山一眼,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啊,那就影山和他一组吧,他刚刚还把球发出界了呢!”

说完这句话,星海觉得自己的形象比在场任何人都要高大。多美的队友爱!多好的前辈爱!影山你就偷着乐吧!

影山的动作一顿,没忍住,抬起眼睛去看日向。小个子原本脸上带着的笑意渐敛,他也转过头,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各自移开了目光,只有影山知道在这一眼里他原本平稳的心跳开始聒噪。

对于这样的分组,影山当然没什么意见,但他知道日向可能会说“不要”。那次他想的明明是就算讨厌也要让日向记住自己,然而此刻他从未这么后悔过。

 

想要再一次托球给他,看到他和当初一样明亮的笑容。

 

宫侑站在两人中间,将他们的暗流涌动看在眼底。他笑了笑,拍了一下星海的肩膀:“可以嘛。”

星海双手交叉放到胸前,鼻孔朝天:“哼哼。”

宫侑没让他得意太久,补充道:“但是你这样是没有用的。”他觑着日向毫不掩饰的为难脸色,暗自笑了笑,提高了音量对星海说:“那咱俩一组,怎么样?你跟日向的胜负不是还没分嘛,我和小飞雄也要好好比一场。”

星海恍然大悟:“这次我绝对会赢的!”

日向已经冲到了场边:“沙排我是不会输的!”

影山轻轻地松了口气,他等着日向走到自己身边,别扭地说了一句:“要赢啊。”

日向抬起头看着他,似乎有些惊讶,但立刻就被对面做准备活动的星海吸引了注意力:“哦,要赢!”

 

日向和星海站在裁判身边决定发球权。影山站在原地等他,日向跑回来,剪短了的头发发梢在阳光中几乎是剔透的。影山问他:“怎么样?”

日向:“那边要先发球,我们接球。”

影山:“你要选哪个场?”

日向皱着眉感受了一下风向,最后还是决定要这个场:“就这里吧?”

他是用询问的语气对影山这么说的。影山知道自己在球场上控制欲很强,但他只想让日向开心:“嗯,你决定。”

日向又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即便成年了,他的眼睛还是和少年时一样清澈好懂,影山清晰地在其中看到了讶异。影山明知故问:“怎么了?”

日向立刻摇摇头:“没什么。”

接着他顿了一下,还是一如往常扬起头对影山说:“多托球给我啊!”

影山扭过头,脸颊明明已经开始发烫,嘴上还要说:“也只能托球给你了。”

 

宫侑手里抓着球,微笑着说:“我已经开始后悔把他们两个分一组了。”

星海装作没听见,把对面两个人的互动看在了眼里。虽然这样分组是想要利用自己激起日向的好胜心,但是其实星海自己也抱着这样的好胜心。

即便日向打过沙排,已经许久没有磨合了的怪人组合又能发挥到什么程度呢?星海很好奇,宫侑很好奇,所有曾和他们打过比赛的人都很好奇。

 

事实证明,日向已经十分娴熟的一传几乎可以弥补影山一开始站在沙滩上的不适应。对面的宫侑和星海各自以非常不好看的姿势摔了几次之后好歹还是站稳了,但也仍然在平时水平之下。

日向打过沙排,各种扑救预判在此刻几乎可以说是降维打击,至于影山——前两局他托球的技术一如既往的高超,甚至考虑到了海风吹拂带来的摩擦力,但当他接到一传、扣球的时候,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宫侑和星海针对不到日向,就开始针对他。黑发的青年越来越不爽,脸色越来越臭,宫侑看到他的脸色之后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还一定要一边正在倒气的星海抬头看他,影山撑着膝盖缓了一会,抬起头说:“宫前辈,请您不要再笑了。”

明明他神色平静,话中也带着敬语,一边的木兔摸着自己的手臂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感觉有点冷?”

 

第三局开始之后,宫侑真的笑不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影山逐渐适应了沙滩的不稳定,二传越来越精确,一传也逐渐变得熟练起来。

甚至在日向给出一个安定的一传之后,影山托给了他一个像以前那样速攻的球。日向看着飞来的球,身体先于意识跳跃到了空中。他没能抑制住自己记忆的回溯,这个球传递到他手里时带着海风和不经意间沾到的沙粒,精确地送到了他的最高击球点。日向稳稳地抓住了球的重心,小臂的肌肉线条绷紧,将球扣了下去。

影山不自觉地去看日向,小个子露出了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神情看向了他,眼睛亮晶晶的,看来是第一次在沙排上打到这种球吧?影山一边觉得喉咙口发紧,一边有些幼稚地想,至少我是唯一一个能在沙排上给他托出这样的球的人。

至于宫前辈,他还差得远呢。

对面的两个人看到日向起跳时就知道来不及救了,宫侑又狠狠地摔到沙滩上,面对着影山莫名居高临下的目光,咬牙切齿起来:“小飞雄在你们队里很少被打吧?”

星海回答:“我觉得最神奇的是牛若前辈至今没有被打。”

影山回过身准备发球,宫侑陷入了沉默。他回忆起高一时在春高遇到牛若时他的样子,承认了这一点:“有道理。”

 

第三局和第四局当然是影山和日向毫无悬念地赢了下来。宫侑坐到一边,星海目光防空:“你们谁要跟他们打,我不打了。”

没人愿意和他们打。影山和日向被木兔推下了场,影山小声嘀咕着:“我好不容易找到感觉了,居然不打了……”

日向没忍住笑了出来。宫侑喊:“翔阳——拜托你帮我买一个椰子回来!”

星海:“影山!我也要!”

再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的话影山就是傻子了。只有日向还被蒙在鼓里,闻言似乎好好苦恼了一会,影山没让他开口,自己先说:“我们一起去买吗?”

日向点了点头:“好。”

 

走向小店的路上,日向低头看着脚下的沙子,一句话也没有说。明明和宫侑还有木兔相处的时候还是那么活跃,但一遇到自己,他就变得这么沉默——影山有心让他开口,但他生性寡言,一时不知道找什么话题。

站在柜台前面,影山瞥了正在组织语言的日向一眼,自己用英语对老板说:“麻烦给我们四个新鲜椰子,谢谢。”

日向松了口气。他开玩笑地说:“你不是说日本人为什么要学英语,现在说得不是还不错吗?”

影山的心猛地一跳,喜悦翻涌上来。这是日向在重逢以后第一次在独处时如此平常地对他说话,他斟酌了片刻,说:“队里有几个外国人,听不懂英语会很不方便。”

日向接过老板递来的两个椰子,歪着头思索了一会,笑着说:“学了很久吧?高中的时候你英语不是很差嘛。”

影山反驳道:“学了一年多,不算很久吧?而且我的英语有差到那个地步吗?”

日向:“啊,当初在英语作文上面写‘What are your doing’的是谁啊?

 

影山压住抓他头发的冲动,接过了另外两个椰子。他装作没听见,打开小店的玻璃门给走在后面的日向撑住。小个子经过门口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手里的椰子眼看着就要倒扣到沙滩上,影山压着门的手立刻伸了过来。

咚的一声,影山将那个椰子摁到了日向的胸口,玻璃门砸到了他的背上。影山好看的手指张开,日向手忙脚乱地去接:“抱歉!”

他的手比影山的小一圈,就算成年了、身高见长了也还是如此。影山本想立刻收手,但他看见日向通红的耳朵,手便顿在了原地。

他是在觉得害羞吗?影山新奇地想。

日向的手指摸到影山的指节、带着茧的指腹,他慌乱了一瞬,在终于确认自己已经抓牢了那只多灾多难的椰子之后,他说:“好了,谢谢。”

影山收回手,兀自回味了一会日向指尖的触感,又推开了玻璃门。

 

海风带着沙粒吹拂过来,日向偏过头呸呸呸地吐了一会沙子,影山停下来耐心地等他。日向皱着眉跟上影山,小声嘀咕:“这风怎么这么大,待会不会下雨吧?”

影山抬头看了看天,多云,不算阴沉。他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余光注意着日向,调整着自己的步幅。

小个子静默了一会,想起刚刚的练习赛,没忍住又开口问他:“喂,影山,你是不是之前打过沙排啊?”

影山一僵。里约街头油炸食物的味道似乎又泛了上来,他缓缓地回过头,日向正认真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是他熟悉的执拗和求知欲。他叹了口气,明白自己这么快的适应被打了两年沙排的他看穿了。

“嗯,算是吧。”他回答。

 

-2-

坐上去巴西的飞机的时候影山才惊醒过来。和日向分手已经快一年了,每天训练的疲惫填满了他的生活,这是他今年的第一个长假。

打开手机订机票的app,影山下意识地查去巴西的航班,看到下午就有一班、价格也很合适,想也没想就买了票。

看着舷窗外的云层,影山握着手机,日向耀眼的笑容、跃起的身体、发丝散落在枕头上的样子比任何色彩都要鲜明。想要见他的念头占据了他终于空闲下来的身心,上一次吃饭是在早上,胃里空空的,然而心跳却比站到中心球场发球时还要快。

 

里约的气候和东京不太一样,影山站在机场的出入口想。

那个呆子不知道适不适应?他拿起手机,翻找着乌野的群聊。之前日向有说过自己在里约的哪个位置,是一连串葡萄牙语拼凑出来的街区和门牌,影山点开手机上自带的翻译软件试图弄明白是什么意思,只得到了一串似是而非的音译名称。

手指在屏幕上迅速地划动。机场出口的出租车驶过,留下一团难闻的尾气,影山被这味道一刺激,发热的脑袋终于冷却下来。

如果他们还是高中时候那样的关系,影山想,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直接打车到日向租住的公寓,就算是现在的夜晚也没关系,因为他知道日向看到他一定会很高兴。

 

但是现在……

影山顺着人群往前蹭了几步。

他们已经分开了。

目光所及都是陌生的外国面孔,影山第一次被茫然的情绪淹没。假期还有四天,他头脑一热就来了里约,无人可见,也无处可去。

里约机场离海滩并不远,影山顺着机场大道信步走了下去,一路走到了沙滩边。

冷静下来之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饥饿。出门太急,没来得及更换钱币,影山不抱任何希望地打开钱包,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张VISA卡。

 

油炸食物的香味飘了过来,影山魔怔地走到香味飘来的小摊前。摊主看他是亚洲人,对他说了几句简单的中文,看他听不懂,又换成韩语。

影山脸上的神情越来越精彩,摊主终于在语言系统的犄角旮旯处挖出来了几句并不标准的日语,对他说:“想吃吗?”

影山点点头。他虽然身高比正常成年男人都要高出一截,但眉眼间还是带着少年的青涩气。摊主打量了他一番,注意到他只带了手机和信用卡,背着的包也明显只装了训练用的衣物和毛巾。摊主低头翻了翻锅里的甜油条:“第一次来里约?”

影山又点了点头,深蓝色的眼睛注视着已经炸得金黄的食物,神情既专注又恍惚。摊主笑了笑,将甜油条用纸包好递给他,用英语说:“祝你在里约玩得开心!”

影山接过甜油条,左手还攥着那张信用卡。小摊上没有pos机,他很想回报摊主的热心,但他身无分文。他深深地鞠了个躬:“谢谢您!”

摊主脸上的笑意更深,探头对后面的游客说:“您想要些什么?”

 

影山知道自己挡了路,捏着那个甜油条退到一边,犹疑着咬了一口。巧克力酱从酥脆的面皮里爆开,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影山不是很爱吃甜食,但大约是因为实在太饿了,他几口就吃掉了一个。

影山意犹未尽地舔干净几根手指,偏头朝海滩看去。日向选择来里约是有理由的,即便是接近深夜,沙滩上也还是有许多人在打排球。

甜油条已经渐渐转换成能量,影山跃跃欲试起来。他训练完就上了飞机,在长途的飞行中几乎睡了一路,此刻精神得很。

 

他将包放到堤坝的台阶上,坐下来观察打沙排的人们。

 

他的一生都与排球相连,就连日向也是在排球比赛上认识的。高中毕业之后,影山便一直在职业球队打球,每一天都被训练和比赛填满,假期也在睡眠和进食中度过,极偶尔的时候、在他和日向都空下来的时候,他们会打一会电话,互相汇报近况。然而在日向走之后,影山的生活变本加厉地无趣起来。

在深夜寂静无声的时候,影山偶尔会从一团乱梦的睡眠中惊醒。那些梦是在草叶上的露珠,一经朝晞便了然无痕。但他总会在那些梦的记忆模糊成色块的时候从中分辨出他最熟悉的亮色,或许是那人的发丝、或许是那人的笑容,又或者是那人逆着光跳起的身影。

于是当睡意和清醒拉扯的时候,影山总会想起日向像是不甘、像是委屈又像是麻木了的神情。

“……你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我啊?”

那时的影山不明白这是日向的害怕和犹豫,反而觉得这是质疑。

明明他很喜欢日向的。

 

影山的身高实在太过显眼,没过一会就有人注意到了他。

“嘿!你会打排球吗?”刚好在他面前打球的一位青年冲他喊。

英语的排球和葡萄牙语的排球发音相差无几,影山和日向分到同一个班的时候常听到他说这句话。小个子念得重音和停顿乱七八糟,说起日语时舌头都捋不直了,还要来问他:“影山,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影山常用“我不知道怎么了”的表情看着他,于是日向就会自己高高兴兴地回答自己:“是‘你会不会打排球’的意思!”

 

影山点了点头。

青年的搭档似乎打累了,坐到了一边,那青年冲他兴高采烈地招了招手,于是影山便站起了身。

他脱了鞋袜站到沙滩上。太阳下山已经有几个小时了,沙子的触感温凉干燥,影山新奇地低头去看,试着往上跳了跳,脚后跟扬起了一把飞沙。青年看着他跳跃的样子,笑着说:“你是不是没打过沙排啊?”

影山茫然地抬起头。青年看着他的神情,冲网对面的人喊:“他听不懂!”

“听不懂”这个词影山也曾经听日向说过。日向最先学会的词除了“你好”、“再见”、“我叫……”以外,就是“对不起,我听不懂”。

他连忙又点点头。青年和他的同伴们看起来也不会说英语或者别的语言,他们只好靠手势交流。四个人可笑地手舞足蹈了一阵,最后决定对面先发球。

影山精确地判断出了球的落点,几步便跨到了最佳的接球点,将球高高垫起。青年将球传了过来,影山从沙滩上跳起,起跳的那一刹那他便知道这个球他扣不下去了。

精心保养的指尖从排球上擦过,原本的扣球变成了吊球,网对面的青年迅速地过来扑救,但还是没来得及。队友惊诧地看了一眼他:“不错嘛!”

影山当然没听懂这句夸赞,他正低着头打量自己的手指,脸上的神情臭得一目了然,队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别在意,一开始谁都是这样的。”

 

……大概日向也曾经被这片沙困住过吧?

影山一次又一次接球、起跳,只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做二传的角色。同队的青年看向他的目光从同情变成了敬畏,中场休息时他用手势问他:“你明明二传做得这么好,为什么一定要扣球呢?”

即便是第一次在沙滩上做二传,影山的表现也仍然可圈可点。在第一次传球时海风吹拂过来,球的落点有了偏差,但在第二次他再担任二传的职责时,就已经恢复了室内排球的精确。

青年在他打球的动作中看出他之前打的是室内,也大约明白他是职业运动员。影山二传的技术实在是太高超,扣球的一瞬间青年甚至有种自己技术变高超了的错觉。

影山比划道:“想试试看在沙滩上扣球的感觉。”

青年笑了笑,拍了拍影山的背:“有空再打!”

比划完,几个人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沙滩。影山坐到台阶上,小腿肌肉因为沙滩上失衡的跳跃而隐隐有些酸痛,他做完简单的拉伸,瞥到自己因为不断地扣球而变得发红的手掌。

 

影山双手后撑,将两条腿前伸,伸了一个小幅度的懒腰。

日向能够在这片沙滩上飞翔吗?

他相信日向更甚于相信自己。影山知道自己其实很固执,日向也固执,但他比他好得多。至少日向明白如何进行社交,如果有人相陪,想来这条路会好走很多吧?

日向可以有很多人……但是影山只有日向。

 

身后的城市灯光渐渐熄灭,夜空中的星星也变得明亮起来。海浪潮涌潮落,影山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里约没有冬天,宫城没有长夏。影山困在少年时一个又一个的夏天中,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根本离不开他的太阳。

一旦身心空闲下来,他满心满眼的都是日向。剩下来的那块西瓜,汽水味的冰棍,粘腻的手心,从指缝滑落的发丝,一个又一个的吻,与他相关的一切都五彩缤纷。

想起他的契机也可能不过是某天突然热烈的阳光,但在那一个又一个回忆的瞬间里,影山比高中时更明白,他喜欢日向,像飞鸟需要风,像影子眷恋阳光。

影山坐在堤坝的台阶上远远地望着海平面,脚下的海浪安静地淹没了堤坝的第一个台阶。那么既然如此,他质问十八岁的自己,为什么不能坦荡地说出那个答案?为什么害怕袒露自己的真心?

 

影山一向没什么耐心。

吃糖的时候糖放到嘴里就会立刻咬碎,日向慢慢地吮棒冰的时候他几口就已经把嘎哩嘎哩君嚼碎了。球场上能够沉下心来是一回事,球场下见到日向之后又是另外一回事。日向的吻一把将他拉进了他原本并不十分明白的世界,在明白自己喜欢日向之后,影山就想要立刻占有他的全部。

但偶尔,他远远地望着被簇拥着的日向,也会自惭形秽。

日向喜欢你么?他凭什么喜欢你?他明明有许多人爱,凭什么要来爱你?

他不敢注视日向琥珀色的眼睛,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不敢将爱意诉诸于口。

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他看着无知无觉冲他笑的日向想,阴暗的控制欲淹没他的瞳孔,又常常被那人误打误撞的安抚刺破。

于是当占有欲野蛮生长的时候,影山便逼自己去看日向跃起的样子。

 

没有人比他更加明白日向具有的可能性。

十八岁的影山想让自己喜欢的人能够待在自己身边,也想要让他走向世界。

他知道自己正如日向所说,在球场下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他学不会等待,也不明白日向有时为什么会对他生气。他将那些占有欲藏在注视的目光中,笨拙地、认真地拢起日向散乱的发丝,像捧起他难以被人看透的真心。

 

-

他对武田说:“……但是日向想要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去国外打沙排很明显是最好的选择,而我是在国内为他开路的二传。”

 

不要停留。不要回头。

 

“这是我的职责。”影山说。

武田笑了笑,笑容上带着一丝感慨。他整理了所有人的纸张,轻轻地叹了口气:“把这些话说给日向听就好了。”

他的眼镜折射了窗外的自然光,锐利的目光垂落下来,看向移动门的窗户。“未竟之言,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的。”

 

-

影山站起身,手机的电量已经所剩无几,他浑身疲惫,得找个酒店住下来才行。

他将运动背包斜挎到身上,拎起鞋袜到堤上倒干净沙子穿好,转身往酒店走去。一旁的小巷里突然骑出来一辆自行车,差点将他撞倒。

影山将将后退了一步避开,骑车的人远远地说了一句葡萄牙语的“对不起”,声线熟悉又陌生,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影山反应了一会,猛地转身追了过去。自行车速度很快,一下就骑过了堤坝的下坡,影山盯着那个仍然还带着几分少年纤瘦的背影,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亮色的发丝一闪而过,陌生的语言熟悉的声音,影山闭着眼睛也能描绘出那人背影的形状。他昼思夜想的人从眼前经过,身体已经擅自替他作出了决定去追。

 

看一眼也好,只要一眼就可以,影山咬着牙尽力忽视自己小腿的酸痛,日向的背影越来越远。里约的凌晨街上行人仍然不少,他追赶着远去的日向,也追赶着自己一字一句如刀的言语。

“……你不能不去。”

正因为想要日向留下来的念头里带着自己的私心,所以影山不愿对日向说留下,又不愿他干脆利落地走。感情向来是干脆利落最难,影山在矛盾的煎熬中看向了日向。

选择去巴西时的日向对他说起国外的生活,眼里是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兴奋。即便会别离、会需要时间适应,但他仍然向往更广阔的天地。影山了解他,偶尔更甚于了解自己,因此他对日向说,也对自己说,你不能不去。

“你不能不去巴西。”

 

自行车的车轮辘辘而去,影山的视野中日向的背影渐渐消失。他近乎惊惶地大口呼吸着,日向走的那天他没敢去送机,也没敢看他最后一眼,在那荒唐的一晚后他的心声呼之欲出,他不愿让日向听见他的不舍,他的软弱。

他们既是爱人也是对手,还偏要做彼此的软肋。

影山的视线模糊。

 

不要不停留。不要不回头。

不要不爱我。

 

脚步渐渐放慢,影山狠狠地捶了两下自己的大腿。如果是偶像剧或是漫画的话,日向或许会因为某些原因回头,然后看到他,接着他们俗套地相拥,或许日向还会吻他。

可是这并不是漫画,日向不会回头,也不会看到他。影山低下头,在原地喘了一会气。

这么晚了,日向还要去哪里?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顺着堤坝向下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影山看见一辆倒在堤坝边的自行车。他顺着堤坝向下望去,看见小个子坐在台阶上发呆,神情怔忡,眼角和嘴角向下,心情不好得一目了然。

影山顿住了脚步。

日向收起双腿,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脊椎骨透过薄薄的T恤,形状清晰。

 

影山看着他,海风吹拂而过,他嗅到咸腥潮湿的味道,日向的背平和地起伏着,远处的灯塔一闪一闪地扫过堤坝,影山看见日向眼角的泪光。

会想家吧,会不解吧,有时……也会觉得后悔吧。

他不敢上前,不敢出声。影山安静地注视着,日向从不将他的犹疑和软弱给任何人看,高中时和他最亲近的影山也不例外。

而现在的日向看到他,大约只会觉得愤怒和难堪。

影山转过身扶起那辆自行车,将撞歪的把手扶正,又回头定定地看了日向一会。身后经过一位卖鲜花的老人,影山蓦地福至心灵,出声道:“您好。”

老人回过头,影山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没有现金,神情一下变得为难起来,只好轻轻地摆了摆手。

老人眯着眼睛看了看影山,又看了看背影也十分落寞的日向,笑着问:“吵架啦?”

影山听不懂,茫然地垂下视线。他不敢也不能拥抱日向的背影,满腔汹涌的爱意与心疼无处安放,连带着熏红了他的眼眶。

老人一眼看破了他的窘迫,从车上挑了一枝最新鲜的香槟玫瑰递给影山。影山接过那枝玫瑰,老人扬手用大拇指指了指日向的方向,笑容狡黠:“送给他吧。”

就算听不明白,影山也大约明白老人的意思了。他深深地冲老人鞠了一躬,老人家摆了摆手,稳当地推着车走远了。

 

影山攥着香槟玫瑰。里约这个城市如此热情慷慨,他的运气一向不算好,但也有人愿意帮助他。

日向待在这里,也会有人像帮他一样帮助日向吧?

影山安静地站了一会,直到日向摇晃着起身。他连忙将那枝玫瑰放到车头前面的筐中,自己躲到了一边的小巷里。

日向从堤坝底部走上来,影山时隔一年第一次看清他的正脸。日向的五官更疏朗了些,眼睛仍然是清澈的琥珀色,亮色的头发剪短了,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影山看得呼吸一滞。

昏暗的路灯光中日向隐约带着泪光的眼睛向下望去,目光落在扶起来的自行车上。车筐中的香槟玫瑰被他拿起,日向四处望了望,没看到人。他攥住那枝玫瑰,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这种时候,即便最微小的善意也能让他觉得好很多。

 

日向高兴地将玫瑰放回车筐里,骑上自行车,又像来时那样速度极快地走了。影山不自觉地跟了几步,又顿住了。

你自己说的,看一眼就够了。他想。

他坐二十几个小时飞机来到此处的意义在此刻圆满,影山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遥遥望着日向远去的背影。

如果……如果还能和日向说话,自己一定会笃定地对他说出肯定的答案。

影山想要让日向有即便在异国他乡也能觉得自己不孤独的底气,想要将那些未竟之言说完,想要给少年时的遗憾写上续篇。

如果日向还愿意将目光转向他,影山想,这一次轮到他主动去亲吻日向了。

 

-3-

“那你是在哪里打的沙排啊?”日向继续问。

影山并不善于撒谎,即便成年了也依然如此,日向坚信着这一点。影山别过头,小声说:“里约。”

日向:“你说什么?”

影山说:“里约。”

日向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你说哪里?”

影山耐着性子重复道:“里约。”

日向震惊地自己念了一遍“里约”,随即又问:“什么时候?去了里约的哪里?”

影山说:“大概你走了一年,在里约机场旁边的沙滩上。”

 

日向看起来更震惊了。他还想问些什么,但两人已经走到了沙排的场地附近。日向将自己手里的椰子分别递给宫侑和星海,随即非常自然地接过了影山手里的那另一个椰子。

宫侑咬着吸管看得叹为观止:“不愧是久别重逢还能打出负节奏速攻的怪人组合。”

星海仍然奉行鸵鸟对策,低头装聋装瞎。

日向和影山坐到宫侑和星海的另一边,沙滩上木兔的声音分贝很大,填满了他们之间仍然还有些尴尬的空隙。

日向仍然还在想影山刚刚坦率的回答。影山捧起那只椰子喝了一口椰子汁,与他想象中的味道不太一样,椰子汁的味道并不甜腻,反而是带着香气的清甜。

他露出觉得神奇的神情,拿起椰子端详了一会,又把吸管塞回嘴里。日向在一边看着他的动作,没憋住笑了:“你去了里约就没有喝过椰子汁吗?”

影山一边大口喝着椰子汁,一边诚实地摇了摇头。他在里约根本就只呆了一个晚上,那个长假他花了三天的时间从东京到里约,又从里约飞回东京,除了打了一次沙排、看了一眼日向,什么也没干。

 

“那你来里约干嘛啊?”日向说完,叼住吸管,目光还停留在影山身上,眼睛里是一片清澈的好奇。

影山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日向的搭话令他直觉此刻实话实说就可以。他将视线落到远处,回答道:“我来看看你。”

日向哑了。他别过目光,影山注意到他的耳朵逐渐攀上了绯红,和第一次亲他时一样,明明害怕又害羞,还要装作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来亲他。

海风变大了一些,影山的手心沁出了一点汗水。日向昨晚看到他明显并不高兴,还说“如果没有你,我过得很好”,但是……或许呢?或许日向没有这么讨厌他,毕竟他刚刚还好好和他说话了。

日向说:“你骗人的吧。”

影山低声说:“我没有骗你。”

 

日向瞥了他一眼,影山的神情认真且平静。从高中时起日向就知道影山有时坦率得让人不知所措,也正是因为明白他的坦率,日向才会怀疑他根本不喜欢自己。

日向将自己的不知所措藏好,继续问:“那你在里约待了多久啊?”

影山也跟着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一个晚上。”

风刮得越来越大了。刚刚还算不上阴沉的天空迅速暗了下来,宫侑和星海对视了一眼,他们坐在影山和日向身后,趁着两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们身上,两位前辈深藏功与名地走了。

日向没敢深想影山只待一个晚上后的含义,但他还是没忍住想,影山是不是还喜欢自己?

 

日向心神不定地捧起椰子,对自己的自作多情和过速的心跳感到十分恼火。两人在越来越大的风中各自心怀鬼胎,丝毫没有注意到风雨欲来。

等到日向注意到沙滩上过于安静的时候,队友们已经走完了。他霍然起身,影山茫然地抬起头:“怎么了?”

落到他脸上的雨滴回答了他这个问题。日向拉了影山一把:“下雨了!快跑!”

阵雨下大只是一瞬间的事,日向拉着影山带着汗意的手掌向身后的树林跑去,影山隐约嗅到了雨水淋在泥土上的味道。闷热潮湿的风自他汗湿的鬓边拂过,海岛的气候常年湿热,影山却觉得自己身处他魂牵梦萦的夏天。

他看着日向的背影,这一次小个子的背影既无悲伤、也不落寞,他们都已经不是十六岁的少年,然而他那终于见到日光的爱意却如同少年时一样疯狂生长。

 

日向站在凉亭的中央,影山有些狼狈地拨弄自己的头发。日向从兜里拿出一块叠好的毛巾,囫囵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见影山正手忙脚乱地擦拭脸上的水滴,毫不犹豫地将毛巾递给了他:“喏。”

影山怔了怔,接过了毛巾:“谢了。”

日向站在凉亭边,眯着眼睛看着渐渐变大的雨势,小声嘟囔:“侑前辈怎么不叫我呢?”随即他提高音量:“一时半会是回不去了。”

影山的脸埋在毛巾里,闻言闷闷地“嗯”了一声。

日向回过身坐到石凳上,犹豫了一瞬要不要继续跟影山搭话。

他本就不是喜静的性格,影山叠好毛巾,看到他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将毛巾递给他:“打沙排很辛苦吧?”

日向松了口气:“还好吧?就是一开始的时候跳不起来,在室内的时候跳跃是‘咚’的一下,在沙滩上真的非常——力不从心。”

影山关注的重点偏离了:“你居然会用成语了?”

日向:“哈哈想不到吧影山君!笨蛋就只有你一个了!”

影山臭着脸不说话了。日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拍了拍影山的背:“没关系!影山!至少你学会了英语嘛!”

就是这样,影山想,他逐渐在和日向的对话中找到了以前的节奏。

 

他们被雨声包围,影山的眼神温和又内敛,日向才发现原来成年的影山目光已经有了温度,不说话、垂下眼睛时,几乎可以说是温柔的。

日向几乎要溺死在这点稀罕的温柔里面。水滴打到树叶上、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密密地织成一张网,凉亭周围是葱郁而朦胧的绿色,潮气从泥土中升起。有一阵子他们谁也没有说话,气氛太好,等日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将梗在他心里的质问说出了口。

 

“影山,高中时的我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啊?”

 

刚说完他又后悔了。这个在影山面前说话不过脑子的习惯什么时候才能改改啊,日向想,每次遇到影山他都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十几岁的愣头青,什么话都能说,全然不顾影山的感受——自己真的这么放不下吗?毕竟淡然处之才是面对前任的态度吧?

 

影山有些惊异地瞥了日向一眼,但还是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答案。

该怎么形容高中时的日向呢。影山想。

阳光、鲜花、耀眼的笑容,一切鲜明的颜色、一切美好的词语都可以堆砌到十六岁的日向身上。日向是他的爱人,是对手,是永远不能松开手的人。亲吻也好、撕咬也好,只要触碰到他身体的一部分,就能缓解影山想要寻找什么的、灵魂深处的缺失感。

自己寡言、阴沉、无趣,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太阳曾经将他独一份的爱意寄托在他的身上,但影山曾想,或许他这把形状别扭的锁找到了他的钥匙。

思考不过须臾,影山就有了答案。

 

“你是我在深夜里见到的太阳。”他说。

 

那些未竟之言,那些难以出口的爱意,此刻在大雨瓢泼里,影山终于能坦然地说出口。

“我……很想你。”

 

-4-

日向一进房间就冲进了浴室,瘫在窗边沙发上的宫侑惊坐而起:“翔阳你回来啦?”

日向尽量不去看镜子里自己通红的脸,回答道:“嗯,回来了!”

宫侑的声音由远至近,最后停在了浴室门边:“怎么?淋雨了?小飞雄没带你躲雨吗?”

日向说:“躲了,我先回来了。”

宫侑叹了口气,声音又由近及远:“下次记得借把伞啊,淋雨很容易生病的。”

他才不想听那两个小妖怪的拉扯故事呢。

 

日向用手指捋开粘在面颊上的发丝。影山认真的目光杀伤力实在太大,他没敢直视,只好忽视身后影山劝阻的大吼,冒着雨回来了。

他脱掉自己身上湿透了的短袖,想了想还是怕自己感冒,于是冲门外喊:“侑前辈,能不能帮我烧一点热水?”

宫侑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记得帮我挡酒啊。”

日向装作没听见。他在宫侑说到“挡酒”的一瞬间就打开了花洒,水打到瓷砖上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浴室,他站到水流下。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日向抹开自己脸上的水,他不敢想也不愿仔细想的念头又在热气蒸腾中浮起。

或许……影山还喜欢自己?

哪里来的还,日向甩了甩头想,高中时的影山分明就是一根木头,木头都比他好一些,至少木头不会臭着脸瞪人。

他又想起自己发球发到他后脑勺时影山一边拍自己的头一边威胁他时的场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不过,谁知道影山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不管怎样,从东京跑到里约只为了见他一面,这种事情谁做得出来啊?日向将多余的泡沫甩到地上,假装自己没有产生过跑到东京看一眼影山的想法。

还有“深夜的太阳”什么的……这么肉麻的话是谁教他说的啊?

日向心情甚好地哼起了歌。门外的宫侑不动声色地打开了line,给宫治发了条消息:“大八卦,你要不要听?”

宫治隔了一会才回复他:“?”

宫侑:“就不告诉你!哈哈哈哈哈哈!”

 

海岛的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下午日向陪着木兔玩了一会switch,接近六点的时候觉得肚子饿了。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木兔前辈!你要下去吃晚饭吗?”

木兔正在跟赤苇打电话,闻言冲他摆了摆手。日向比了个OK的手势,安静地走出去带上了门。

餐厅里的人不多,落地窗外海岛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看了一圈,看到几个阿德勒队的熟面孔,影山不在。

日向拿出手机,line一片寂静,影山没有给他发信息。他将手机倒扣到餐桌上,用叉子叉起一块小排骨,偏过头将它塞到嘴里,想,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主动。

刚刚玩游戏的时候还好,一旦空闲下来,日向在短短一餐饭的时间里看了三四次手机,锁屏上什么消息通知也没有。最后日向有些恼怒地将手机塞到兜里,勒令自己不要再看手机了。

 

吃完饭,日向走出酒店,发现外面不下雨了。他脱了鞋走到沙滩上,将脚浸在略带潮湿的沙子里。两年的沙排生涯让他更加习惯在沙滩上赤脚,日向拎着鞋走了一阵,发现远处有点喧闹。

他走近了一些,一个人影冲了过来,肩膀一不小心撞到了他。日向差点被撞了一个趔趄,他迅速地站稳,看到那人倒在了地上,伸手去扶他:“你没事吧?”

把人扶起来日向才发现这人是星海。星海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星:“太好了!你没事就好,刚刚有一个姓日向的人溺水了,影山一听到就要去救人——这么黑还下水,简直不要命了——他要急疯了,你让他知道你在岸上就行,我本来要去找你的,你在这就行,我回去拿块毛巾来!”

日向一开始还在替他拍身上的沙子,等星海说完,他愣在了原地:“……啊?”

星海已经跑远了:“他已经下水了!你看着他一点!”

 

日向慌忙拨开人群,一路说了好几个“Sorry”,最后终于站到了人群的最前面。有人拿手电筒照着漆黑的海面,日向努力地盯着海面看,除了朝脚下涌来的海浪,他什么也没看见。

牛若站在一边,双眉紧蹙。日向抓住他:“牛若前辈!影山他在哪啊?”

牛若指了指远处:“大概一百米的地方吧。抱歉,我没拦住他。”

日向摇摇头:“没事,救人是应该的。”

牛若在人群的窃窃私语中低声对日向说:“他以为溺水的是你。”

日向的目光仍然落在海面上,闻言他小声说:“我知道的。”

“他真的很喜欢你,”牛若说,“你去巴西之后,有一阵子他总是托出你最擅长打的那种球,那段时间他从正选的位置上被替换下来了。”

我应该知道的。日向想。

“他听到那个人姓日向,就毫不犹豫地冲下去了。”牛若顿了顿,“一秒都没有犹豫。”

日向的视野模糊,他揉了揉眼睛,手指指腹一片湿漉漉的。海面上还是没什么动静,刚下过雨的海风浪并不平和,他没有回答牛若的话。心脏怦怦地撞击着肋骨,日向的喉咙口发紧,他咬住后槽牙。他又回想起影山上午直视着他的深蓝色的眼睛,还有那句“你是我在深夜里见到的太阳”。

 

-

“我……很想你。”影山说。

 

少年时的感情和生长的骨骼缠绕在一起,他们将彼此最明亮最耀眼的时光给了对方,想要割舍无异于刮骨疗毒。身体的条件反射先于自己的感情做出了判断,他能够毫不犹豫地在最适合速攻的时机起跳,因此也能够在重逢的那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还爱他。

 

-

“你骗人的吧?”

“我没有骗你。”

 

-

日向不敢去想影山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在稀里糊涂地交往之后,日向时常会思考,自己的相貌不出众、还是个男人,影山究竟喜欢自己哪里呢?他从来不吝啬于表达自己的爱意,但影山有时简直别扭到令人恼火。即便日向能够拍着胸脯说自己绝对是将来的王牌,但在面对影山时,他还是会俗套地试探、进退。

影山真的会喜欢什么人吗?高中时的日向曾听到后辈们议论,虽然当时还小小地骄傲着想“那个人就是我”,但那时果然将那些话听进去了吧。

 

然而就是这个看起来不会去喜欢谁的影山,会一边和他拌嘴一边将两支棒冰的钱放到坂之下的柜台上,会坐二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过来看他一眼就走,会以为自己落水而一秒都没有犹豫地冲向黑暗的大海。

 

害怕失去的心情占据了他的心脏,日向不管不顾地冲着大海喊:“影山——我在岸上!我没事!你别急!”

身边的人都对他侧目而视,日向顾不上搭理他们,又喊了一遍:“影山!我没事!你别着急!”

手电筒照射的海面终于有了动静,日向隐约看到黑发的青年带着一个亚裔的青年浮出了水面。他松了口气,无意识地向海走了两步,被牛若拦住了。

影山慢慢向海岸线靠近的这五分钟里,日向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影山将溺水的那人安稳地放到地上,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经没事了。

黑发的青年茫然地看了一会周围的人做急救措施,抬起头看到日向红着眼圈站在一旁看着他。

他的眼睛在见到日向的一刹那便直白又热烈地亮了起来。即便影山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或者“爱”,日向也在此刻透彻地明白,他于影山,正如影山于他,无法割舍也无法改变。

 

这目光是他沉默又深刻的爱意。

拢起发丝的手指、克制的注视、凌晨的机票,影山将他的爱藏于各处,藏于日向很少注意到的地方。

 

影山一把抱住了他。影山的体温透过湿透了的衣物传递过来,他将脸埋在日向的肩窝里,低声说:“我还以为是你。”

日向将落下的眼泪擦在影山本就狼狈不堪的衣物上,闷闷地说:“你出门的时候就不知道发条信息问问我在干嘛吗?”

“我们不是还没和好吗,呆子。”影山理直气壮地回答,又小声接了一句,“我怕你不回我。”

 

日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影山松开日向,刚想要继续说,星海终于赶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看就睡了一天的朱雀万丈。日向接过星海手里的浴巾披到影山身上,替他拢好。朱雀上下看了影山一圈,见他没事,松了口气:“下次记得别这么鲁莽了,刚下过雨你还敢下海,你是排球运动员,不是游泳运动员!”

星海看了一眼影山和日向牵住的手,又看了一眼日向欲盖弥彰的看向别处的眼神,微笑着揽过还想说教的教练,又叫了杵在一边的牛若,一手一个带走了:“教练,刚刚我出门碰见萨姆森教练了,他在找您喝酒呢。”

朱雀:“还喝啊?我喝不动了……”

影山看到星海挤在两个高个子中间冲他使了个眼色,用口型说了一句:“请我吃饭。”

影山非常上道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看了一眼溺水的那位日向先生,海岛的医护人员赶到了,此时那位日向已经有了意识。目送着他被抬走之后,影山拉过日向,往反方向走去。

 

日向任他带着自己走了一阵,雨后的海风吹拂过来,海浪拍打到沙滩上的声音静谧又闲适,刚刚的惊魂未定逐渐被影山温热的手心安抚。日向看着他湿漉漉的后脑勺,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的刘海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影山:“……你不喜欢吗?”

日向:“感觉还是高中的时候好看。”

影山顿了顿,说:“好,那我到时候剪回去。”

日向失笑,晃了晃两个人相握的手:“影山君怎么这么听话呀?”

 

影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日向,说:“因为我喜欢你。”

日向的呼吸一窒。这是影山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对他说喜欢,青年的声音相比少年时更低了一些,几乎说得上是勾人的。

影山趁着他没开口,又接着说:“我比较迟钝,又很无趣,也不会说话,但是我……很喜欢你。”

他说完,又觉得不够,加了一句:“非常、非常地喜欢。”

他握着日向手的手指收紧,目光专注又安静,就如同他身旁的那片海。日向沉溺于其中,“嗯”了一声。

影山说:“高中的时候……是我不好,其实我也不想你走,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惹你生气了,对不起。”

日向说:“嗯。”

 

“但是我现在、不会这样了。”影山急切地抬起头,追寻着日向的目光,“我不想再让你难过了,也不想看到你哭了,我会比以前托更多球给你,更加喜欢你,所以这一次——你能不能不要走了?”

日向微微仰着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哪有人告白的时候还要说排球的,影山君你可真是个排球笨蛋啊。”

影山微微撅起了嘴。他的小表情还是跟高中时一模一样,黑发的少年变成了青年,他的外表日渐成熟,内里却仍然和以前一样深沉又柔软,偶尔还有点幼稚。

就是这份隐秘的温柔吸引了日向。

 

小个子拉过影山的手,影山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日向小声说:“你往前走一步啊。”

影山依言往前走了一步。日向抬起他好看的眼睛,略微偏过头,亲了上来。

陌生又熟悉的触感唤醒了藏在深处的记忆,影山垂下眼睫,日向亲了一下就退开了,脸上的神情还带着一点忐忑。

“我也喜欢你,”日向说,“这一次我不会走了。”

 

影山的眼睛亮得太直白,日向红着脸看向海面。海岛地处热带,他却偏偏要说:“但是夏天要走了呢。”

影山拉着他的手,对他说:“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个夏天。”

你也是我的夏天。影山想。

 

 

 

END.

 

 

 

番外

-

武田老师得知影山和日向和好之后,特意给日向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国文老师的情感总是格外纤细一些,他絮絮叨叨地和日向说了许多影山就是不会表达其实心里很清楚的例子,末了还把日向很在意的影山毕业指导的谈话内容说给了他听。

 

“所以影山你当时真的说了‘而我是在国内为他开路的二传’这句话吗?”

日向第七次锲而不舍地追问影山这个问题,影山整个人逼近了恼羞成怒的边缘:“你第一遍问的时候我就‘嗯’了吧你这个呆子!能不能别问了!”

日向露出了受伤的神情:“可是我很喜欢你说这句话嘛!影山君好小气。”

影山简直拿他没办法,他假装没听见日向的抱怨,小个子偏偏还要来他面前晃:“哎,影山,除了这些,你还背着我说了些什么话呀?让我听听嘛。”

影山深吸了一口气,夺门而逃。

 

-

日向在翻自己line的时候,发现影山说自己来里约的那个时间段自己的心情很不好。他跑去问影山:“你来里约真的看到我了吗?”

影山很笃定地回答:“看到了,我还盯着你看了一会。”

日向好奇地问:“那时候我在干嘛啊?”

影山犹豫了一瞬,回答道:“你在哭。”

日向的表情空白。他在外面哭的经历只有一次,更何况那天晚上有人帮他把自行车扶起来了,还往车筐里放了一朵玫瑰花——那段时间他确实很不开心,那朵玫瑰在他房间的书桌上放了很久,直到枯萎了他也没舍得丢掉。

他试探着问:“所以……那朵放在我车上的玫瑰,是你放的?”

影山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曾经干过这种肉麻的事情,他偏开头,避开了日向探寻的目光,没承认,但也没否认。

两个人从高一时就认识,相处了三年、谈了两年恋爱,日向对于影山的各种表情了如指掌。他心下了然,知道影山这是不好意思承认,鉴于上一次的经验,日向逗了逗他就没继续问了。

 

影山总觉得日向安分下来就一定有问题。

他提心吊胆了一整天,晚上睡前照例上推特看了一眼。日向发了一条推特,他仔细一看,发现日向发了一张手机锁屏壁纸的截屏。

那是一朵插在玻璃瓶里的香槟玫瑰,放在书桌上。桌子上摆了许多书籍,以营养学书籍和葡萄牙语的漫画书为主。在一片杂乱无章中这只玻璃瓶精致又宝贵地摆在桌子的中央,盛了一汪浅浅的清水,玫瑰淡粉色的花瓣优雅地舒展开来,彰显着它所受到的爱护。

影山一时都没认出来,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这就是他放在日向车头的玫瑰。日向的配文是:“新壁纸~谢谢K的玫瑰!”

影山没来得及惊讶日向居然拍了照,几乎立刻大吼了一声“日向你这呆子”,原本躺在一边装死的日向马上爬起来窜出了门:“我又没说是谁!你这么着急对号入座干嘛啊!”

影山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即便过了这么久,他也仍然还是不习惯将自己的爱意摆到台面上来。评论里的粉丝都在猜“K”是谁,本尊K则眼不见为净地将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推,直接躺下闭上了眼。

 

日向在卧室门口探头探脑了一阵,见影山没有恼羞成怒,放心地走了进来。

他兴致勃勃地刷了一会推特,粉丝们将K开头的人名在评论区列了一遍,有人甚至猜测是声优“Kaito”,日向看到这个名字笑了整整半分钟,被暴起的影山用被子蒙住了头。

闹腾了一阵,日向才终于乖乖地躺下了。小个子在白天的自主训练体力消耗不少,几乎一碰到枕头就睡了。影山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从床头柜上拿起了手机。

 

第二天一早,日向打开推特,手机差点被卡死。他点开消息列表一看,影山引用了他的推文。

 

Kageyama_Tobio:“不用谢”

 

难得早起的宫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转了推,#Hinata_Kageyama的话题迅速爬上了世趋第一。两人复合之后,平时在社交平台上的互动并不少,粉丝们早就知道两个人关系不一般,甚至他们已经有了“cp粉”——但这么好嗑的互动还是第一次。

影山已经出门晨跑了,只留下日向一个人在卧室里捶床:“影山你这个混蛋——!”

在和影山复合的第二天,日向和影山就分别跟家里出了柜。其实两人在高中时便有所端倪,双方家长经过这么多年的心理建设,早就已经接受了自己孩子的取向,家长们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反而觉得安心了许多。

虽然和家里说了这件事,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跟队里坦白。即便在宫侑和星海的串通之下,双方的教练和经理都有所察觉,但还剩下最后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结果影山直接把窗户给拆了!

 

东京时间早晨七时三十分,距离阿德勒队和黑狼队的教练起床还有二十分钟,距离影山和日向遭到批判还剩下二十五分钟。

日向把手机关了机,玄关处传来关门的声音,是影山回来了。他冲了出去:“影山——!”

黑发的青年木着脸站在门前,看到日向冲出来,他的手指迅速搭上了大门的把手。在小个子扑到他身上的前一秒,他打开了门:“是你先做这种事的!”

两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在高级公寓的小区里一个追一个赶,有幸和他们住一个小区的角名站在卧室的窗前打开了录像。

他把视频以高价卖给了宫侑,宫侑又毫不犹豫地传到了推特上:“人类早期珍贵影像www”

 

晚间日向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态打开了手机,出乎他意料的是,除了朋友们或调侃或真挚地发来的祝福,还有妈妈打来的两个电话,别的什么也没有。影山在一旁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看到他露出疑惑的神情,反而松了口气。

日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呼气声,抓住他问:“是不是你处理好了?”

影山别扭地说:“没有。不是我!”

日向被他逗笑了。他高兴地抱住了影山:“影山君!你是真的不会撒谎呀!”

“你知道我在撒谎就好了。”影山说。

 

 

 

 

FIN.

 

 

 

*出自JaeDo视频剪辑《半口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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